有滋有味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辉尝好吃 (ID:YeMmY2021),作者:林卫辉,题图来自:AI生成

《诗经》里讲了这么多食物,但那是一个食物匮乏的年代,与我们今天不可同日而语。有了食物,还必须经过烹饪这些食物才变得有滋有味,《吕氏春秋·本味》最早比较系统地总结了“五味”,就是酸、甘、苦、辛、咸,其中“甘”对应今天的甜,“辛”对应今天的辣,尽管今天的美食科学不认为辣是一种味道。

一、甜甜蜜蜜

《吕氏春秋》成书于战国年间,比孔子编订《春秋》迟了约二百多年,但它里面所说的五味,基本上也可以反映《诗经》年代的滋味。《诗经》年代这些食物是如何调味的?《诗经》里也透露出一些信息,比如《大雅·绵》就有这么一段: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

这首诗我们在讲堇菜的时候讲过,在此不再赘述,里面的“周原膴膴,堇荼如饴”,意思是说周的祖先公刘带领周部落众人来到了周原,周原这片土地如此肥沃,连种出来的堇菜和苦苣菜都甜得如饴糖,这说明甜味已经是那个时代人们追求的滋味之一,而提供甜味的主要渠道就是饴糖。

饴糖就是麦芽糖,有人根据这首诗将饴糖的发明权归到了周部落首领公刘的身上,这就过度解读了,饴糖并非一定非圣贤发现不可,人们在生活中偶然发现的可能性更大,《尚书》中有“稼穑作甘”的记载,意思是耕种收获的谷物可制作出甜味的糖。

当然了,这种发现出现在王室或贵族们那里的机率更高,因为他们有更多的谷物储存,由于储存条件所限,有些谷物受潮发芽,这些发芽的谷物当然也不能丢弃,煮来吃时发现更加甘甜可口,麦芽糖因此诞生,这才更加符合逻辑。

饴糖的诞生,需要一定的物质条件,当然也离不开偶然的发现和有心人的总结,古人在此基础上优选出了谷芽“蘖”,《商颂·长发》里就有“苞有三蘖,莫遂莫达。”这个“蘖”在这里指树芽,在当时也可指谷芽。《管子·禁藏》有“以蘖为酒”,这个“蘖”就是酒曲,当时的人们把谷芽风干磨碎制成曲,加入到各种蒸煮熟的谷物,再经过滤、煎熬,就得到麦芽糖“饴”了。

到了秦汉时期,饴糖仍然是甜味的主流,品种有了软硬的分化,东汉刘熙的《释名》就说:“饧,洋也,煮米消烂,洋洋然也。饴,小弱于饴,形怡怡也。”意思是说饧是坚硬的糖块,浓度更高,饴是稀一点的软糖。

范晔的《后汉书·马皇后纪》中有“吾但当含饴弄孙,不能复关政矣。”说的是中国历史上一位有名的皇后马皇后,她知书明理,一生勤俭质朴,不仅开创了“布衣皇后”的先例,也在汉明帝、汉章帝时期的国家治理方面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公元75年,汉明帝去世。马皇后被尊为皇太后,继续辅佐汉章帝。新帝登基,朝中许多大臣认为应当沿袭之前的制度,给几位亲贵封侯,汉章帝也希望给几位舅舅封侯,但深明大义的马皇后却坚决反对,她认为过度分封诸侯名义上是对皇亲国戚的奖赏,实际上劳民伤财,削弱了皇帝治理天下的权力,封侯很可能会导致社会秩序的混乱,对国家有很大的危害。

不仅如此,她还说等到社会稳定,人民生活富足之时,她必然会支持皇帝按自己的志向行事,而那时她也将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不再过问朝政。这个故事贡献了成语“含饴弄孙”,也说明饴糖在东汉时期地位之重要。

《诗经》里讲到了十六种水果,我们有理由相信当时的人们应该也会从水果里萃取甜味,但水果里有果糖的同时也有果酸,其甜味与饴糖不可同日而语,况且水果有季节性,而饴糖却是随时可以做出来,更具烹饪意义上的普遍性;当时的人们肯定也尝过蜂蜜,但养蜂时代则远未来到,其取得的方便性也比不上饴糖;至于我们今天常用的蔗糖,则要等到唐朝的时候才会出现,甘蔗汁倒是已经出现了,但只是出现在热带、亚热带的楚国,离中原隔着万水千山,《诗经》里也不见其踪影。

综上所述,饴糖在甜味的竞赛中完美胜出,顺理成章。

二、酸酸爽爽

《诗经》里梅多次出现,其中有三次是酸果之梅,这是那个年代酸味的主要来源。考古成果也支持了这个说法,1975年,考古工作者在安阳殷墟商代铜鼎中发现了梅核,这说明早在3200年前,梅已用于烹饪,这个时间与《诗经》所描述的年代是吻合的。

醋在《诗经》的年代就已经使用了,尽管它没在《诗经》里出现。在周代,掌管醋类生产调配的官职名叫“醯人”,《周礼·天官冢宰》载:“醯人,掌共五齐,七菹、凡醯物。以供祭祀之齐、菹、凡酿酱之物。”意思是说醯人,主管用酸醋调和醢人所供的五种冷食肉菜、七种腌菜及所有用醋调和以成味的物品,供应祭祀时用加了酸醋的冷食肉菜、腌菜和未用醋调和的肉酱。

《论语·公冶长篇》中有:“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微生高是孔子的弟子,有人向微生高讨醋,他家里正好没有,但他不说,却跑到邻居家讨来送给别人,孔子认为这是慷他人之慨以求名,非正人君子所为。这说明在《诗经》的年代,醋已进入百姓家。

但奇怪的是,《诗经》就是没提到醋或“醯”,当时醋称为“醯”,再后来还称为“酢”,但先秦时代,“酢”是酬谢、报答之意,《大雅·行苇》就有“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但与醋无关,说的是主人给客人“献”酒,客人回敬“酢”之。《诗经》里不见醋,我的猜测是它太普遍了,不值一提。

三、咸辛与苦

同样不值一提的还有咸味的盐,《诗经》里也不见其踪影,但那个时候调味肯定离不开盐,《周礼·天官冢宰》就有:“盐人,掌盐之政令,以供百事之盐。祭祀共其苦盐、散盐。宾客共其形盐、散盐。王之膳羞共饴盐,后及世子亦如之。”

这里的“苦盐”,是一种自然风化而成的盐,因有杂质而带苦味,“散盐”是指经煮制卤水而成的盐,“形盐”是指刻成形状的盐,“饴盐”是带甜味的岩盐,出自戎地,得之不易,物以稀为贵,又有甜味,所以为王室成员专享,其他人染指不得。

《诗经》里多次出现的“椒”就是花椒,既麻又辣,还有特殊的香味,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说当时的人们已经将花椒用于烹饪,但拿花椒泡酒是肯定的,《周颂·载芟》里有“有苾其香,邦家之光。有椒其馨,胡考之宁。”这几句诗大意是说祭祀的饭菜飘香,是家国的荣幸,献祭的椒酒香味醇厚,希望老人家幸福安康。既然花椒用于泡出椒酒,那时的人们也尝到了花椒的辛辣,没有理由放过这种美味,不把它用在烹饪上。

至于苦味则多了去了,《诗经》里有众多的苦味的蔬菜,比如堇、荼、藚、藜等,那个时代大家的选择非常有限,蔬菜有点苦味也可以接受,当然也不排除当时的人们也享受着些许苦味带来的舒爽。

烹饪中的五味调和是中华饮食文化的一项重要内容,这些味道相应的食材基本上在《诗经》都可以找到,那个时代的贵族,已经过上了有滋有味的生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辉尝好吃 (ID:YeMmY2021),作者:林卫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