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RUC新闻坊 （ID：rendaxinwenxi），作者：王益春、李怡蒙，指导教师：方洁，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在央视拍摄的纪录片《我不是笨小孩》中 ，根据专家提供的数据，中国有5%-8%的孩子患有阅读障碍。
他们眼中的文字通常是这样的。
（图片来源：纪录片《我不是笨小孩》）
阅读障碍直接导致孩子学习困难、成绩下降，甚至引发抑郁、焦虑等心理问题。但这些孩子却常常被打上“不认真”“懒惰”“笨”的标签。
事实上，孩子学习吃力、成绩差，或许是病理性原因导致。
近几年来，越来越多的医院开设“学习困难”门诊，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学习困难与医疗之间也能划上等号。
一票难求的“学习困难”门诊
以首都儿科研究所附属儿童医院为例，自2022年5月设立北京首家“学习困难门诊”以来，每年接诊患者8000余名。官方预约挂号渠道显示，目前“学习困难”门诊仅在每周三开诊，线上挂号经常一开放即约满，一号难求。
（图片来源：首都儿科研究所附属儿童医院官方预约小程序）
北京其他开设学习困难门诊的医院同样如此。北京儿童医院学习困难门诊主治医师汤欣舟告诉我们，“学习困难门诊每天普通门诊量在40到50个，这还没有算上复诊的加号和其他精神科想治疗学习困难的孩子。特别是到暑假的时候，很多家长和孩子从外地专程赶来，门诊量比平时还会多10%—20%。”
尽管在工作日的周三，北京儿童医院的学习困难门诊门前依然挤满了人。
“我也不知道它具体看什么，就是从网上知道到有这个门诊就来看看。”
“网上看到有这个门诊，就来了解一下。”
我们在北京儿童医院线下走访发现，来就诊的家长大多是因为小孩有相关表现，同时通过网络了解到医院开设了相关门诊便前来就诊。“因为小孩注意力不集中，所以想来看看是什么原因。但门诊具体怎么治疗不知道。”前来就诊的学学（化名）爸爸说道。
除此之外，北京还有多家医院也开设了“学习困难”相关门诊。
学习成绩差不等于学习困难
在学校和家长看来，“学习困难”常与“学习成绩落后”和“学习能力差”联系在一起，但在医学领域，“学习困难”是一种临床表现，指的是在获取和使用学习技能方面存在显著困难的一组异质性障碍，阅读障碍就是其中的一种。
根据美国精神医学学会2013年出版的第五版《美国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SM-V）提出的概念：特定学习障碍是一种具有生物学起源的神经发育障碍，表现为学习和学术性技能习得上的困难。
学学今年刚上一年级，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在学校“不听话”等原因前往北京儿童医院学习困难门诊就诊。“他坐不住，一下都不能老实，比普通小孩都难带。”学学奶奶告诉我们，学学从小由她带大。“每次犯错都很快承认，他爸和他讲道理也能听明白，但过会还是照样犯。”无论是父母还是老师给他讲道理，于学学而言都很难记住。
关于与同学相处，学学奶奶说学学总意识不到自己的话题对方并不感兴趣。“小时候总喜欢和别人讲奥特曼，现在总和别人讲僵尸。有时候别人都生气了，说不想听，他还在那说。”因此，学学在学校也遭受过“没规矩”这样的指责。
很多家长认为学习不好就是学习困难，这事实上是个误区。通过爬取好大夫在线问诊平台的问诊数据，我们发现在问诊中，这种误解非常普遍。
从数据上来看，近七成的就诊人的年龄在7至10岁之间，大多心智还没成熟，对自我的认识也不够，在爬取的记录中，仅1名儿童是主动要求就医。同时，这些孩子处于小学教育的起步阶段，“注意力不集中”“排斥学习”“学习成绩差”成为了家长“教育焦虑”的来源，害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事实上，不只是家长对学习困难门诊的认知存在误差，很多普通人对此也并不看好。我们爬取了小红书中有关”学习困难门诊“评论量最高的10篇文章，将评论进行情感分析，发现超4成的人对学习困难门诊持消极态度，甚至有人认为这是医院在“圈钱”，坚决不会买单。
目前医院开设的“学习困难”门诊接诊的患者多是广义的学习困难，即表现为“学习成绩差”，但最后可能被诊断为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ADHD）、书写障碍、阅读障碍等。汤欣舟说，在北京儿童医院学习困难门诊的孩子中，近40%的孩子会被确诊为注意缺陷与多动障碍。
换言之，“学习困难”可能真的不是孩子不够努力，背后的原因有病理性的，也有其他方面的。
治疗还是“治焦虑”
在中国新闻网报道的一则案例中，一名11岁的女孩在小学低年级时考100分是常事，进入四年级后，母亲将目标定在了95分，因为女孩时常达不到95分，所以孩子母亲带孩子前来就诊。显然，这是典型的家长认为的“学习困难”。
在以往的问诊中，汤欣舟见到不少这样的家长。在父母的不合理的教育和沟通方式之下，孩子可能会倾向于隐藏自己的情绪，甚至变得焦虑、抑郁等。
发布在《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的《中小学家长教育焦虑的解释现象学分析》一文中，家长的教育焦虑被分为4个可以代表家长群体共性心理的高级主题，以及其下所涵盖的10个初级主题。
从上图可知，家长的教育焦虑主题分为“失败的家长角色”“高度的亲子一体化”“僵化的思维模式”“脆弱的应对机制”。换言之，家长的教育焦虑是对自己、孩子以及外界的焦虑。
据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发布的《家长教育焦虑的现状、特征及影响因素———基于35162名家长的实证研究》显示，中国家长教育焦虑比重为66.8%，处在比较焦虑的水平。其中，最令家长们焦虑的教育话题为学习成绩，占比为79.3%。
家长对子女学习成绩满意度不高是教育焦虑产生的重要原因。家长对子女学习成绩感到满意的比重为46.6%，其中“非常满意”的比重为4.1%，“比较满意”的比重为42.5%。家长对子女学习成绩的满意度总体不高，处在“一般”的水平。
在北京儿童医院走访时，我们发现就诊的孩子中男生居多，而带孩子来医院的多为母亲。在医学的解释上，男孩神经系统发育较慢，在这方面发病率更高；上述文献中提到，父亲教育焦虑的占比为64.1%，母亲为67.8%，总体而言母亲更容易产生教育焦虑。
一般来说，家长对子女的教育期望越高，越容易产生教育焦虑。从孩子步入校园那一刻起，家长们就对其充满了期待和忧虑，家庭重心也逐渐偏向孩子的教育。
为了消除这种焦虑，许多家长会选择加大对孩子的教育投入。据《中国教育财政家庭调查报告2021》显示，家庭教育支出每年平均水平为11297元，家庭在每一个孩子身上每年平均花费8139元。一个孩子从学前三年到大学本科毕业平均花费一个家庭23.3万元左右。
有些家长在孩子已经确诊相关病症后，期望通过治疗让孩子“逆袭”成“学霸”。汤欣舟还遇到过因为诊断孩子为抑郁症而骂医生“庸医”的家长。学习困难的治疗目标并非将孩子变成“学霸”，而是帮助他们与自己相比取得进步。首都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学院、家庭教育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张俊在接受《现代教育报》采访时表示，多数情况下，需要“治疗”的是家长，而不是孩子。
“我很能够理解家长的心情”，汤欣舟说，“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变得优秀，接受孩子因为疾病原因而导致学习困难需要很多勇气。只有正视这些问题，才能够帮孩子渡过难关。”
科学干预不是“药物干预”
对于学习障碍的病因，在医学上尚未有确定的解释。但确诊相关病症后，可以向专业机构寻求帮助，根据障碍类型进行对应的科学治疗。
目前针对学习困难的治疗，主要是药物治疗与辅助训练。医生会根据孩子的用药过程和效果进行科学研判，从而判断治疗方式是否能够持续推进。但在线下就诊中，一些前来复诊的家长却只是来拿药，甚至孩子都没有带过来。
药物不是万能的。除此之外，家庭教育在治疗过程中也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首都儿科研究所附属儿童医院保健中心副主任张丽丽在接受中国新闻网采访时，直言“家长心态比较好的，孩子往往预后较好；家长很焦虑的，孩子即使用药，效果也不那么好。”
尽管学学在学校经常被视作是“问题儿童”，但学学的爸爸告诉我们，学学一直都很听话，对同学、朋友也很友善。从学学奶奶的描述中我们得知，学学的父母对教育十分用心。不仅是在学习上，更多的是对于性格方面的培养。
其实，来就诊的家长已经在接受孩子学习困难这个事实，并意识到孩子困难需要医学上的干预。但还有很大一部分家长，他们只是看到孩子学习成绩差，没有意识到背后的病理原因，也不会带孩子来医院。汤欣舟医生表示“这需要做更多的科普，让更多的人重视这群需要帮助的孩子。”
汤欣舟医生告诉我们，“很多孩子在家长、医院还有学校的帮助之下，已经在生理表现上取得了很大改善，慢慢走出学习困难的困境之中。”我们无法得知学学就诊的详细过程，但在问诊结束之后，学学的爸爸表示对未来的治疗充满信心，“我相信医生，也相信我的孩子。”
参考文献
[1]丁亚东，薛海平.家长教育焦虑的现状、特征及影响因素——基于35162名家长的实证研究[J].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05):145-156+188.
[2]陈祥梅，宁本涛.学校课后服务对家长教育焦虑的影响机制——基于倾向得分匹配法的实证分析[J].复旦教育论坛，2024，22(03):58-67.
[3]邓林园，王婧怡，唐逸文，等.中小学家长教育焦虑的解释现象学分析[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06):14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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