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辉尝好吃 (ID:YeMmY2021),作者:林卫辉
翻遍《诗经》,看到古人各种鱼呀肉呀吃得欢,就是没见吃鸡,那个时候大家不吃鸡吗?《诗经》里是有“鸡”的,见《齐风·鸡鸣》:
鸡既鸣矣,朝既盈。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东方明矣,朝既昌矣。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会且归矣,无庶予子憎。
大意是:“公鸡喔喔已叫啦,上朝官员已到啦。”“这又不是公鸡叫,是那苍蝇嗡嗡闹。”“东方曚曚已亮啦,官员已满朝堂啦。”“这又不是东方亮,是那明月有光芒。”“虫子飞来响嗡嗡,乐意与你温好梦。”“上朝官员快散啦,你我岂不让人恨!”
这是一阕劝诫早起不贪睡的歌曲,古制,国君鸡鸣即起视朝,卿大夫则提前入朝侍君,丈夫梦中被妻子唤醒,听见妻子以“鸡鸣”相催促,便故意逗弄妻子说:不是鸡叫,那是苍蝇声音,还是想赖一会儿床,充满着生活情趣。
在这首诗里,鸡是用于报时,不是拿来吃的,同样的功能还有《郑风·女曰鸡鸣》:“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大意是:女人说,公鸡已经打鸣了,男人说,天色尚未明。女人又说,你快起来看天空,启明星亮晶晶的,鸟儿在空中飞翔,赶紧起床干活打猎去,射些野鸭大雁回来!那个时候的普通老百姓,想吃肉就得早起去狩猎,至于家里养着的鸡,那是用来报时的,吃不得。
《郑风·风雨》也有鸡:“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是一首风雨怀人,一咏三叹的名作,在一个“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早晨,这位苦苦怀人的女子,“既见君子”之时,那种喜出望外之情,溢于言表。在这里,鸡的任务也是报时。
《诗经》的年代,报时靠鸡,周王朝还专门为此设置了“鸡人”一职,《周礼·春官·鸡人》有:“鸡人掌共鸡牲,辨其物。大祭祀,夜嘑旦以嘂百官。凡国之大宾客、会同、军旅、丧纪,亦如之。凡国事为期,则告之时。凡祭祀,面禳衅,共其鸡牲。”但可以肯定,那个时候是吃鸡的,最起码周天子有鸡吃。周天子的伙食怎么样,我们可以看看《周礼.天官.庖人》:“庖人掌共六畜、六兽、六禽,辨其名物。”这个“庖人”不是厨师,而是掌管食材供应的官员,相当于采购总监,在物资匮乏年代,找到什么吃的比怎么做更重要。在周天子的食材名录里就有“六畜”,六畜的概念还是比较清晰的,《左传·昭公二十五年》有:“为六畜、五牲、三牺,以奉五味。”杜预在为这段话作注时说:“为六畜:马、牛、羊、鸡、犬、豕。”这个说法宋朝王应麟在编写《三字经》时也采纳了,“马牛羊,鸡犬豕。此六畜,人所饲。”从此六畜概念更是家喻户晓,最起码六畜里有鸡没有争议。
动物考古学家和农史学者究了一些重要遗址的动物骨骼,认为磁山文化时代己驯化了鸡,《诗经》商、周年代,养鸡已经比较普遍,前面两首诗也说明,当时的齐国、郑国已养鸡,而且已经进入寻常百姓家。《诗经》之所以没有吃鸡的记载,主要是祭祀时用的是三牲,鸡排不上,日常生活大家也不舍得杀鸡,毕竟公鸡要用来报时,母鸡用于生蛋,再说了,《诗经》又不是“食经”,不可能将那个时代的美食一网打尽,《诗经》里有鸡,其他资料已经佐证那时大家是吃鸡的,只是不常吃。
《诗经》后的战国时代,迎来了养鸡的大发展,鸡虽然个头不大,但各家各户都养,总量也就相当可观,《左传·襄公二十八年》有这样的记载:“公膳日双鸡,饔人窃更以鹜。”翻译成现在的话大意就是:官员值班,工作餐标准是每天两只鸡,厨师偷偷地把鸡换成鸭。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鸡肉已经是工作餐的餐食,比较普遍了。二是鸡肉比野鸭肉贵,所以被偷梁换柱。不仅仅是各家各户养鸡,战国时还出现了专业养鸡的,历史上最早的养鸡专业户是春秋末期越王勾践,他当时在锡山南面设有一座大型的养鸡场,当越国准备攻打吴国的时候,越王勾践就下令宰杀群鸡,以此来给出征的将士们壮行,“三千越甲可吞吴”背后应该还有三千只鸡。西汉时期刘向的《列仙传》也描述了一位养鸡专业户祝鸡翁。祝鸡翁是洛阳人,住在尸乡北山的山脚下,专职养鸡已经一百多年,这个祝鸡翁不仅长寿,还成仙了,他养的鸡数量有一千多只,为了方便喂养,他给每只鸡都起了名字。这些鸡晚上就栖息在树上,白天则各自分散觅食。如果他想招引鸡,只需要叫鸡的名字,鸡就会应声而来,故事说的有鼻子有眼。不过,《列仙传》是中国第一部系统叙述神仙的传记,主要记述了上古及三代、秦、汉之间的71位神仙的事迹及成仙过程,那时的人向往成仙、长生不老,多有杜撰,但艺术源于生活,那时有养鸡专业户,倒是可信的。
这个时候养鸡成风,鸡不仅仅是用来吃的,斗鸡还成为娱乐项目。《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记载,鲁国两位卿大夫季平子与郈昭伯经常在一起斗鸡,为了取胜,季氏给鸡带上皮甲,郈氏则给鸡安上了金属爪套。《庄子·达生》里有一个典故:公元前八世纪左右,纪渻子为周宣王饲养斗鸡,急性子的周宣王每过十天就跑去鸡厩询问鸡是否可以上场,纪渻子前几次都给了他否定的回答,直到过了四十天,纪渻子才回答说:“这次应该差不多了。”经过纪渻子的努力,几只原先活蹦乱跳的斗鸡站在那里象一只只木鸡一样,别的鸡一上场,见到一动不动的木鸡,却吓得转身就逃,这就是成语“呆若木鸡”典之所出。
两晋南北朝时代,养鸡成了家庭重要的收入来源,这进一步推动了养鸡业的发展。《晋书》就说了一个养鸡脱贫的故事,故事的主角是西晋大臣郤诜,年轻时的郤诜博学多才,生性至孝,泰始年间,举贤良方正科,对策第一,起家议郎,但很快门因母丧去职。这个时候的郤诜还很穷,“诜母病,苦无车,及亡,不欲车载柩,家贫无以市马,乃于所住堂北壁外假葬,开户,朝夕拜哭。养鸡种蒜,竭其方术。丧过三年,得马八匹,舆柩至冢,负土成坟。未毕,召为征东参军。徙尚书郎,转车骑从事中郎。”郤诜能赚来钱葬母,靠的是养鸡所得,当然了,还有种蒜。这一时期养鸡技术取得了极大的进步,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从鸡种选育到小鸡孵化,从鸡雏饲养到肉鸡、蛋鸡饲养,全面总结了养鸡的经验与方法,并记录了当时鸡肉和鸡蛋的菜肴,“瀹鸡子法”相当于现在的煮荷包蛋,“炒鸡子法”与现在的炒鸡蛋差不多。
唐宋时期,鸡是禽肉的主要来源,唐朝的孟浩然有诗“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李白有诗“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童嘻笑牵人衣”、宋朝的陆游说“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这说明,有客人到,杀只鸡已是唐宋时农家的待客标准。苏东坡是鸡肉的狂热爱好者,被贬惠州时,他说“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在惠州,他写下了令人啼笑皆非的《荐鸡疏》,向上苍表明,虽然他忘不了鸡肉的美味,想要满足口腹之欲,但也会念经忏悔,为杀鸡祈求佛祖慈悲,让遭难的鸡永离汤火之厄,轮回转世。被贬至海南,肚子馋虫常常作怪,他把希望寄托在鸡身上,他说:“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即便被赶到天涯海角,也还偶尔可以吃到鸡肉,可见当时养鸡的普及。
明清时期,养鸡吃鸡更是人们改善生活的主要支柱,各种烹鸡大法琳琅满目,《调鼎集》里的“荷叶包鸡”,与“叫花鸡”已十分接近,著名的“三杯鸡”、“宫保鸡丁”也诞生了,从此长盛不衰,而《随园食单》里的“白片鸡”,即是今日白切鸡的前身,粤菜将之发扬光大,甚至于“无鸡不成宴”,鸡之风光,冠绝六畜。
与《诗经》年代不同,我们现在不靠公鸡打鸣报时,但公鸡为什么打鸣却引起了科学家们的兴趣。研究发现,公鸡打鸣是在“宣示主权”,提醒家庭成员它至高无上的地位,也警告附近的公鸡不要打它家眷的主意。一般情况下,一到夜里,鸡都在睡觉。鸡的大脑里有个“松果体”,可以分泌一种称为褪黑素的物质,如果有光射入眼睛,褪黑素的分泌便被抑制。褪黑素能抑制性激素的分泌,也直接控制鸟类的歌唱,晨光乍现,褪黑素的分泌受到抑制,雄鸡便不由自主的“司晨”。科学家们在此基础上推出了褪黑素,这也解决了部分人的失眼问题,当然了,褪黑素也不能随便吃,它可是也会抑制性激素的分泌的。
随着规模化养鸡的进步,鸡肉已经成为现代人蛋白质主要来源之一,白羽鸡更是以40多天就可以出栏的超快速度,2:1的料肉比,使鸡肉成本大大下降,如今,市场上30天的速成鸡比比皆是,这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餐桌。但问题也来了,大家又抱怨现在市场上的鸡肉风味不足。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对鸡来说,风味十足与口感嫩滑就是一对矛盾,物美与价廉也不可兼得,既要又要,鸡确实做不到,这个道理,不独适用于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