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浪蜂鸟,作者:张雨,编辑:李固,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2025年5月17日,演员朱媛媛因病去世,终年51岁。
丈夫辛柏青今日在微博发布讣告:“在与癌症抗争的近五年时间里她并没有悲观消沉……走的时候平静且从容。”
出道30年,朱媛媛并非荧屏上最活跃的女演员,但始终投入生活,理解、思考再反哺到表演中。
《新浪蜂鸟》按照三个性格切面整理出她的许多人生时刻,以此纪念“快乐”“细腻”“平和”的朱媛媛。
快乐
关于朱媛媛生前的采访中,快乐及幸福感是最容易被感受到的部分。
它们真挚而充满细节,可以清楚地看到她从哪里来,呼吸过怎样的空气,看到过什么颜色的花儿。
某种意义上,她的快乐似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娱乐圈,它们真实透明,可以放心地拿出来,不会犹豫哪一侧面会引来谁的非议。
1974年,朱媛媛在青岛长大,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哥哥姐姐都很宠她,经常带着她去看大海,看高高低低的山城。
在她的记忆里,那时的青岛是一个热情的海滨城市。一家人的房子紧挨着铁道边,夏天来到时,附近的邻居们都会坐在马路边,铺上凉席,男人们会用茶缸子装满啤酒,光着膀子打扑克,女人们就聊家常。
那也是孩子们的天堂,他们游走于不同的牌局与对话中。大概知道哪个叔叔从不会出错牌,哪位阿姨脾气不是很好。
“那时候人无处不在,整个社会的人在交流,人们的心好近,特别快乐,”朱媛媛曾这样总结。
学校门口的记忆格外清晰,她记得会有两三个带着面口袋的老爷爷、老奶奶坐在那里。里面装着小尖锭的小海螺,大的一毛钱一盅,小的五分钱一盅。每个孩子买一盅,倒在口袋里,还喇着汤儿。
还有卖糖稀的,小孩子们一路搅拌,一边走,一边聊,一边吃,到家后糖稀都被搅成了白色。
在上学的这条路上,朱媛媛总在笑。她用“招猫递狗”来形容自己,和同学们讲笑话、踩花,一人一脚地踢着石子,一直能从学校踢到家门口。
她还记得各家飘出来的饭香味道,会一路想象这些味道的源头,那些菜都是什么样的。
她说,那时的自己仿佛永远在幻想,也许现在听着很可笑,没有什么价值、高度、深度,但那就是实实在在的人的生活和情感。
她特别记得一个雨后的游戏。一位小朋友提前在湿润的地上埋一小块塑料片,其他人拿着削铅笔的小刀,看着、观察着,每个人有三次机会,要一铲下去,找到那个塑料片。
大家安安静静地沉浸其中,只研究这一件事。
或许是因为总能一下子找到那个塑料片,朱媛媛成了孩子王。她记得,很多时候,她在楼上吃饭,底下就有一群孩子在一声声地喊“媛媛姐”。
“我就端着碗站窗边,行,再转三圈啊,他们就绑着皮筋玩‘开火车’嘴里‘咕嘟咕嘟’”在一篇给媒体的自述稿件中,朱媛媛曾这样写道。
她说自己本性中比较顽劣的、淘气的、好玩的东西就是从那时建立的。“精神永远处于一种很快乐的滚动当中,你后来走的路就不会有偏差。”她曾这样总结。
朱媛媛的路走得很顺,也的确常常处于“快乐的滚动”中。因为性格开朗像男孩子,有她在的地方总是笑声不断,被同学们称为“朱小闹”。
快乐得一塌糊涂,是她的口头禅之一。“在张大民那个剧组我们每天都快乐得一塌糊涂,”朱媛媛曾在采访中表示,“我那时疯得都快上房顶了”。那一年朱媛媛23岁,刚刚从中戏毕业。
在《康熙微服私访记》剧组里,她同样是个停不下来的“话痨”。有一回拍完一场重头戏,她不顾众人的疲惫,拉着人聊得不亦乐乎。
正在忙着下一场调度的张国立,一度耳朵里都是她的叽叽喳喳。“朱媛媛,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出去!”忍无可忍的张国立怒吼了一句。
朱媛媛一愣,吐吐舌头就真跑出去了。但没过十分钟,张国立又找人把她叫回来,“没她还真冷清。”
剧组里的人后来都说,朱媛媛像是个“开心果”,嘴上没个把门,却总能把气氛搞得热乎乎的。
在中戏一次拍戏时,朱媛媛曾因为太过投入,假戏真做摔坏了一个道具,导演被气得跳脚,她却用笑嘻嘻地道歉,轻松的圆回了场子。
在舞台的另一端,辛柏青一直在注视着这位同学。
在朱媛媛与辛柏青的故事中,你依然可以很轻易地看到其中真实的快乐。
在中戏时辛柏青是个内向的男孩。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朱媛媛是在学校的操场上,她穿了一条印花健身裤,脚下蹬着两根带子,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她注意到辛柏青的那个下午,同样充满着欢笑。在中戏秋季运动会上,辛柏青报名了跳高项目,因为是最后一个项目,同学们聚集到了场地周围。这个瘦高的男孩一轮一轮地跳着,最后获得了冠军。
辛柏青特别记得那个成绩是“1.78米”
朱媛媛就站在人群中,她没有想到印象里那个文弱安静的男孩,竟在跳高比赛中,迸发出了这么大的能量。
“然后就得了奖品,是一袋洗衣粉,还有香皂,我就带去她们宿舍。一看有好几个人在,我说,‘那个,这我奖品啊,你们拿着用!’就放到了媛媛的桌子上。她们宿舍的女同学说:‘什么我们拿着用啊,你是专门给媛媛的吧!’”辛柏青曾在采访中回忆道。
开始恋爱后,两人总是在路上走。因为话总也说不完,他们觉得一切都变小了,一开始觉得校园小,然后觉得胡同小,再后来走到什刹海也觉得小。
“就从平安大街那个路口——就是交道口,绕到了宽街,又从宽街绕到交道口,完了又从交道口绕到鼓楼,再从小石桥那儿绕回去。就觉得这个路怎么那么快就走完了?哎呀,就舍不得分开。”辛柏青依然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地方。
关于两个人在中戏的故事,辛柏青的描述总有感激的部分。在他的讲述中,朱媛媛是个天赋异禀的同学,总能轻易理解角色,又能毫无保留地帮助别人。“小的时候她老教我,我那会儿老学不会。”辛柏青曾坦言自己的成长离不开朱媛媛的调教。
但即便是言传身受,朱媛媛也习惯用快乐的方式。“这有什么难的呀?你得放开,你的眼睛得有神……”
她像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鸟,选中了辛柏青的手掌,跳了上去,打算把之前所有的快乐都转化给他。
细腻
在快乐的另一面,是这只小鸟细腻的观察与轻吟。
她始终伸着感受的触角,认真抚摸生活的每一条纹路。
没有接戏的那些年,朱媛媛的生活重心交给了家庭。
孩子三年级到六年级的时候,朱媛媛在孩子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因为没有阿姨和老人帮忙,她独自一人在家务事中忙得团团转。
每天下午三点多接孩子放学时,她会将炉灶的火开到最小,把一些菜提前炖上。出门开车接孩子回家,她回到厨房继续炒菜做饭。
琐碎的生活对朱媛媛有一定的磨损,更多的是滋养。她意识到人最可悲的事是认劳不认怨,不能将别人的表扬、评价作为生活的标准,做事的出发点只能是自己要不要做、愿不愿意做。
“好的人生,一定是既投入又抽离。”她根据自己的角色,完成生活的分工。
朱媛媛很明确自己生活中的角色感。和丈夫辛柏青去菜市场时,丈夫还茫然睁着眼寻找,朱媛媛已经一眼看见需要购买的东西。
她说:“这是本性的东西。男女的分工在人类产生的时候就造就了。男人狩猎,注意力集中地瞄,打。女人摘果子,看树林里哪个果子大,是散状的思维。”
女性独有的细腻让她更会处理生活的琐碎,什么季节穿什么季节的衣服、什么时候给孩子加辅食、什么时候买新鞋。
2020年,接到《小红花》剧本时,朱媛媛被彻底打动。这些年她在生活中的无数感受,与戏里隐藏的很多情感无比契合。
剧场工作人员感叹朱媛媛演戏很像剧里的妈妈,她觉得很正常,“回过头来想想,你在生活当中的每一天,你在照顾家人、照顾孩子,你在看到各种事情的一些感悟的过程当中,可能好多东西自然而然地就在你身上了。”
被问到把城市底层中年妇女演活的秘诀时,朱媛媛回答:“我周围有很多这样的人,她们的生活甚至可以说有些拮据,但她们仍然乐观地活着。我想我也是她们其中的一分子。”
在朱媛媛看来,内心的感受力永远是演员最重要的一点,即使在别人眼里再微不足道的情绪、时间和交流,演员都要去体会、去感受。
参加一场葬礼时,朱媛媛注意到逝者一位亲友的表现,他不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反而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时而叹气、时而麻木、时而冷静抽离。
这幕带给朱媛媛震动,原来人的感受并不单一,既有激动的自我、也有理性的控制。
为此,她更加关照自己,关照自己的身体、疼痛、关照每时每刻的状态,也更加关照他人复杂的人性。
刷短视频时,她看到一个快递小哥在顾客门口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扮了笑脸,才走进门和顾客说话。
朱媛媛对此感受颇深,她将内心的触动转换成表演的语言:“生活是五味杂陈的,苦与甜掺杂。每个人既需要和自己和解,也得和生活融合。好的作品和好的表达就是能让你在其中找到自己的样子。”
电影《我的姐姐》里,很多观众夸朱媛媛表演细腻,这些状态全都是她从生活中学到的。
电影《我的姐姐》
演吃西瓜的戏时,朱媛媛拿起西瓜,先把西瓜带把的那块切下来,用这块擦一下刀,再继续切西瓜的其他部分。因为刀会自带铁锈的味道、或者其他菜的味道,朱媛媛根据生活经验一气呵成地表演完这出戏。
还有朱媛媛带孩子去游乐场的那场戏,她把提前准备好的果汁倒出来后,下意识舔了杯壁不小心流出的果汁。这对朱媛媛来说并非演员特别的塑造,而是生活的堆积。
“观众认可的一定是生活给我的东西。如果现在突然让我去演一个芭蕾舞演员,我再怎么八字脚站着,我就不是。”
和现在的表演风格不同,朱媛媛形容自己小时候有点“瞎演”,靠灵气、靠演员的本能。但她越长大越发现,不能光靠这样的直觉去演戏,而是需要用心、用脑子多去思考、沉淀、判断、选择。
从天然的灵气,到生活的塑造,朱媛媛用细腻作引线,穿起了生活和演戏。
平和
朱媛媛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演员,她说自己是一个容易“缩”的人,很被动。在很多人眼里,她因此错过了很多的好机会。
导演滕华涛曾因为《王贵与安娜》找过朱媛媛,当时因为拍戏流产,她的情绪特别低落。即便滕华涛就在楼下咖啡厅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接。
一个更为人所知的例子是,2007年,导演姜伟将小说《潜伏》改编成了40万字的剧本,心中的“余则成”和“翠屏”,就是辛柏青和朱媛媛,考虑到怀孕和产后陪伴孩子的时间,这对夫妻拒绝了《潜伏》的邀请。
朱媛媛并不为之遗憾,她曾在采访中说:“各个戏有各个戏的命,每个演员也有每个演员的命。如果这个戏让我跟辛柏青演,真不见得是现在的效果。”
一个在采访中经常被问到的问题是,当同年龄段的其他女演员都在工作,朱媛媛却很少接戏,她的心态是怎样的。
对此,朱媛媛坦言也有过羡慕、馋,也想演的瞬间,但很快就能感同身受别人的不易。
“观众看到的是光鲜亮丽在红毯上走,漂亮,殊不知这之前你得提前抹、弄,高跟鞋穿上。那活动后台就跟大杂院似的,还得拍片子,修片,再发。作为同行,你太明白了,人家那么辛苦,就应该得到一切。”
“任何事物都是一体两面的,你选择什么?留在家里,有了那种安定,有了那种不劳累,那你就势必失去了出去闯荡后会得到的华彩和光鲜。”
于是她很快又平静下来。“大家都可以在自己的舞台上各自施展,给这个世界多一些精彩——这都是人生里的戏中戏。”
朱媛媛从不觉得自己可惜,在她眼里,平凡是非常美好和伟大的。
“平凡是很难的,人真正能做到一生平凡是非常非常难的,你能把这一辈子过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实在是莫大的幸运。”
“你自己的人生要远远难过你演戏。如果我不能在这儿演,我还可以在那儿演,我不会被其他东西被动地牵着走,我总是能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本文内容部分引自《人物》《芭莎电影》《新周刊》等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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