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奇点湃(ID:qidianpai),作者:人造天堂,题图来自:AI生成
读这篇文章的,大概率是互联网从业者,如果还没丧失现实清醒,或者即使并非同行,也总会认识那么几个搞互联网的,行业最热时,在中关村随便扔个砖头,能砸到三个揣着创业计划书的,正好获得旁观者的视角,无论哪一种,你们感觉到了么,如今行业的精神状态令人堪忧。
最近几条新闻连起来看,两位连襟的外卖员短时间相继猝死,有关部门约谈各平台。京东看到某种机会,进军外卖。这不是一个赛道的问题,外卖不过最敏感,先暴露而已。在全行业乃至行业以外,有一种重新分配存量的倾向,尽管面对巨大的阻力,一直在暗中日拱一卒顽强地推进。历来动存量是最招人恨的。
也不止分配的问题。不出意外撞上南墙。明知有墙也要撞,透露出平静的疯狂。近年行业大量裁员,一些小佬去小厂再就业,看重他们之前的大厂经历,更多的走投无路,干脆退出“正常”职业发展,退出行业,五花八门地自救转型。探索可能的边界,也凸显个体差异。
结合网上对大厂空降主管的吐槽,这几年自己和身边一些人扑腾的体会,最难的是什么?外部形势不好就不说了,对所有人一样,最大的挑战是调整心态。
一般之前多少有所积累,理性也知道要苟,苟住就是胜利,甚至省着过,已经可以退休。然而对于行业的老人,苟本身就意味着莫大的煎熬。如同掌握分配不断挤压别人的存量,即使单干,会用力挤压自己,自我剥削,洋溢着一股孤注一掷,不作会死的劲。之前业绩越好,用行业黑话,入模子越适应的,病得也越严重。
行业已经丧失风口多年,小甜甜先是变成牛夫人,如今更有甚者,成了疯癫的牛夫人。那么,正如热播剧《开端》刘奕君的台词:“你是之前就有这种症状,还是今天才有的?”是职业病,还是职业失落造成的?两者兼有。
1930年雅斯贝斯著《Man in the Modern Aga》,中译名为《时代的精神状况》,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互联网集中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一批人,行业的精神状态也是时代的缩影。
行业高增长叠加时代高增长,还从未有一个行业能够连续扩张二十年。亦未有一个文明三十年财富翻三十番,不要说增长,改开以来内无重忧,外无大患,已是二百年来所未有,然而相对人的寿命已够长,覆盖活者的半生,从而造成一种错觉,这种生活理所当然,仿佛能够永远增长下去。
感觉到了么,如今到处充斥着假嗨,是发展的回光返照,互联网炮制内容,最后的风口短视频直播,将日常生活塑造为景观,且行业本身树立一个榜样,也对此作出巨大的“贡献”。
四面漏风
行业怎么走到这一步,槽点良多,从何吐起,可谓成也风口,败也风口,呈现为脉冲或运动式增长。商业模式或许是互联网独有的概念,传统行业也有商业模式,通常不言自明,成败在执行的效率。互联网重构人的连接,带来商业模式的改变。各赛道千差万别,然而在更具执行性的层面,可以说互联网至今只有一种商业模式,即脉冲式增长。
脉冲是技术上类似脉搏短促起伏的信号周期。史学大佬邓广铭提出研究中国历史的四把钥匙:职官、地理、年代与目录。理解中国互联网也有四个密钥,即资本、用户(流量)、团队与政策。除了近年的政策,前三者与早年的政策,皆围绕脉冲式增长。
资本如今网上人人喊打,不过是德里达所谓的意识形态幽灵fantôme。游戏中的治疗职业或加血技能形象地称为奶,引申为任何鼓励行为。说中国互联网行业有今日成就,全靠风险投资奶,也不为过。和教科书中的刻板印象不同,风投是一种新型资本。传统金融机构(不分公私)追求规模经济,“嫌贫爱富”,无助于创业,只锦上添花,不雪中送炭。风投填补了这一空白。
伴随硅谷,沙岭(风投一条街)发展成熟而细密,从0到IPO,每一环都有不同类型加持,从个人天使投资到大型投行。还手把手地教商业素人做生意,介入经营,故人称smart money。相比老钱,聪明有过之,贪婪亦有过之,而最终结果也没什么不同。
分工接力固然有专业化之利,正如对官僚的吐槽,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也造成激励,从一开始就无长远打算,趁早卖掉。压力传导到创业者,很难对金主爸爸说不,或者仅以上市为终点,眼光长远也不多,当年若干明星经理人在排队的企业走穴,人称首席上市官。反而古典资本主义时代,老福特这样典型的资本家,其实是企业家,尽管实行有限责任制度,人身和创立的企业绑定。
投资是一门玄学,投资人也是凡人,过去的经验未必适用今后。说服自己是一回事,说服资本市场接盘,先通过本机构内审,是另一回事。克服信息不对称,提供某种共同的参照,所谓看势,说白了就是跟风,随大流。一段时间集中投一个概念,多方下注,等等。
说看好团队,前程远大,其实下注空白市场,跑马圈地,团队就是风投找的马。所以追逐粗放增长,冲量,数量大于质量。所谓快鱼吃慢鱼,还是规模经济,时间中的大鱼吃小鱼。是为脉冲式增长的滥觞。也是为什么追逐抽象的商业模式。
对于中国市场,还意味着随美国的大流,copy to China(缩写同电商模式c2c,消费者对消费者,网上跳蚤市场),所以早期投了大量海归项目。那时业界还有经验法则,以两国汇率估算市场容量。由此中美通过风投联动,也是一种G2(中美共治Chimerica),这些如今都是老黄历了。
然而早期已感受到中国市场的巨大引力,张永青“e国一小时”当时被嘲笑“海归变土鳖”,回过头看只是太超前。成也资本,败也资本。2001年纳斯达克崩盘,沉寂一两年,中国互联网凭借短信和网络游戏咸鱼翻身,走出不同的路,之后c2c依然是风向标,BAT与美国原型逐渐分化,直到团购,扩展为O2O,这一概念几乎为中国市场独有,标志彻底独立。
互联网就是网络效应本效,网络价值与节点数平方成正比。新增用户的边际成本趋近零,凭借用户规模向第三方变现,从而对用户免费,所谓羊毛出在猪身上,如此往复。所以要冲量。在这个意义上,也只有一种商业模式。
中国巨大的语言文化统一体,充分发挥网络效应。不只大,还有一种根本,然而不那么直观的差异。大洋彼岸保留更多中世纪残余,精英文化对平民的统摄,脸书从常春藤名校起步,国内当然也有复刻,校园网,开心网,然而从未取得同等的成功,如今均已消亡。
此岸经历深刻的革命,造就新民,社会扁平。后三十年培养的先富,遇到车辆剐蹭,也免不了躺地上。中国互联网更一以贯之草根性,既无法复刻传播链,所有以精英为目标受众的项目,无一例外失败,谁还记得早年有个亿唐,创业梦之队,五个哈佛两个芝大MBA,定位“明黄一代”,初心为大众,侧滑成伪精英范的,如知乎,也过得不好,“谢邀,人在美国,刚下飞机”,遭全网群嘲。
这塑造了中国市场的推广方式,仅在早期,1990年代末,从高知人群向外发散。从短信和网游开始,正如盛大的成功所显示的,第一时间全面铺开,北上广深四大都会当然兵家必争,还要同时覆盖六十个左右的中等城市。
脉冲式增长并非互联网的新发明。在信息经济的上半场,PC时代,产业周期基于摩尔定律, 每十八个月翻番(实际Wintel大约以两年为期出货)。PC和互联网产业在业务和人事上高度衔接,业界至今活跃着若干中关村老人,首推雷军,以连续创业著称,做过几乎所有软件和互联网细分市场。
PC相对大型小型机亦称微机,智能手机更微,正是乔布斯之所以回归,也是雷军之所以回归。当然中关村回归与硅谷回归,境界上还是有差距的。雷军营销长袖善舞,明显的中关村风格,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
更广义,传统行业建立在大宗商品的大规模生产营销上,也具明显的产业和投资周期,如康波(康德拉季耶夫长周期)。这方面中国又是特例,西方一直消费驱动,波动较平缓,前三十年高积累低消费,投入重化工,后三十年释放压抑的需求,家电、汽车、住房等,引发全民集中购置的狂潮,曲线之陡峭不比互联网差多少。
在这一意义上,中国互联网的公关标新立异,与传统行业树二元对立,就颇可疑。鉴于行业的内核如此传统,是否配称新经济,还是将互联网也视为某种特殊的大宗商品,归入后三十年的消费运动。
各界意识到中国市场的独特潜力时,市场已初步饱和。特别是BAT的霸权确立,后来的创业者很难与之正面对抗,复制其成功道路,最好的结果是被巨头收编。《xx的腾讯》是标题党,也反映现实的问题。可投的项目变少了,项目的平均规模变大了,在创业的价值链上,风投渐渐向中后期转移,也即向传统资本靠拢。
巨头成就于资本,如今坐拥巨大的现金储备,也成立自己的投资部。像风投一样运作,还掌握比钱和知识更稀缺,巨大的流量。也要考虑配合主业,又是战略投资。另一方面,随着巨头的业务矩阵日益扩张而复杂,中枢管控采取更规范灵活,即资本的方式。总之同时发生“资本的实业化”和“实业的资本化”。
于是2010年前后,业界见证了投资规模的急剧扩张。当年小米上线,团购开张,第二年初微信上线,标志移动互联网和O2O(Online to Offline线上到线下)启动,是互联网应用场景的重大转移,也是产业投资史的拐点,创业和风投浪漫主义的终结。
在门户时代,融资以千万美元计,已经是大手笔,进入2010年代,额度飙升了一个,甚至两个数量级。又有“独角兽”概念,相对巨头为小,而相对早期项目,俨然是巨无霸了。
命运的捉弄,门户时代纯线上,以信息服务为主,比特世界符合指数增长,那时却没多少钱,进入线下,原子世界只得算术增长。移动互联网构成线下的终端,终端本身又受到用户界面、通讯带宽等的制约,却有巨额资金注入。
此消彼长,使得“千团大战”、“打车之战”异常残酷,地推甚至物理上刺刀见红,出了人命。然而效果差强人意,陷入消耗战、堑壕战,未能如信息产业的竞争赢者通吃,而止步于传统行业的寡头垄断,最终通过并购才实现市场整合。王兴有“下半场”之说,大意是持久战战至最后一人。真正的下半场,要兼顾两个世界的法则。
创业者是时代的弄潮儿。早年多海归,伴随行业从模仿到自立,渐为“土鳖”取代。互联网造神,批量造富,孵化一个更年轻的新贵群体,媒体自媒体炮制很多成功经验。坦率地说,真正可借鉴,或者说组织和战略,乏善可陈。正如上述,项目的驱动力在外部,团队也粗放,完全为抓住(脉冲式增长)机会设计。稍微了解行业内性,成功不乏偶然。
网上有个段子,民科为什么不质疑计算机专业?回复:有的,计算机民科被称作产品经理。再回复:你把这个问题提升到了它不属于的高度。理论上产品经理应当懂产品,懂用户和技术,整合三者,具备山东人所说的“地头力”,然而实际在脉冲式增长下,产品经理更像一个销售。作为实业资本化的举措,在内部也展开赛马,只会更强化销售导向。
互联网号称高科技,为什么前述的四个密钥没有技术?基础技术通用,应用开发重在实现业务逻辑。追溯互联网起源,并非技术的飞跃,而是系统和理念的重构。中国行业技术长于高频交易的稳定性,也服务增长,及云计算等。“双11”峰值每秒逾20万笔支付,在美国只有在实验室能够接近这一水平。
大一统市场本身即需要政府托举。地方政府则托举具体企业。与增长直接相关的,是网络基础设施建设。2015年国家决议推行电信普遍服务,今年正好是十周年。即俗称的“村村通”(正式的村村通工程与电信普遍服务有交集,还涵盖水电等全面基础设施)。
普遍服务释放了最后一块增量用户,与存量用户不同的是,跨过万维网(PC端),直接进入移动互联网(App模式),两阶段的业态有很大不同,数字的鸿沟易平,与存量网民的文化也有很大不同,以致成为一个梗:“都怪村村通(袁隆平),让你上网了(吃太饱了)……”字节和拼多多(BP)异军突起,模式颇遭物议,然而有效。尽管尚无新时代的头绪,我们猜测这是脉冲式增长最后的巨头了。
算法支持的个性推荐,并非真的(面向用户)个性,传统媒体包括门户网站,向用户提供标准化的内容,有了算法技术,可以将标准化切分得非常细小,调校用户和用户生成内容UGC,适应细分,转化为平均的流量,聚少成多。用流量套个人生产者,用UGC套用户,就像农村的媒婆,或者房产在买家和卖家之间勾兑。
互联网早期以工具为主,方便复制到国内。门户已见端倪,BAT依托本地语言和社群,后BAT时代算法推荐为主,又向工具回归,方便海外推广。本土卷王卷世界,不意外碾压。出海普遍采取独立实体和品牌,更像传统跨国企业的运作。互联网早期设想人类大同,已被现实无情地粉碎。
风水轮流转,杀入美国本土,三拳打死老师傅,乃至被抄袭copy to USA,实现反向输出,中国互联网真的出师了。然而只是巨头趋同,而非当年创新联动。如今硅谷也成寡头格局,暮气已深。在deepseek冲击后,大概连概念都输出不了了。
概念也早就不灵了。太阳并不是鸡叫出来的,潜在市场真的存在,概念只是加速其释放,近年仍在惯性地批量生产概念,从元宇宙到AI,产资媒联动套路依然熟练,然并卵,既不能令人兴奋,也看不到实际产出。
因为所有细分市场都做满了,对用户使用时长的榨取,已趋近物理和生理极限。纵向下沉市场见顶,横向出海还有一些蛮荒之地,也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不论技术的愿景,还是个人的体验,或者仅仅看两部科幻,互联网的潜力还远未被发掘,只是现有增长方式到顶了。在旧模式中打转,作局部调整,折腾,是没有前途的。另一方面,只有自然增长,换在其他行业也不是不能活,然而在习惯了高增长的互联网,就是生不如死。
概念也包含行业的自我认知。先有门户时代,继以BAT。从前三头到后三头,业界一大转折。后来B掉队,又有若干新贵崛起,媒体相应重新排列首字母,然而并没有普及开。字节和拼多多可以在营收数字上赶超AT,然而我们知道其创新有限,只是将前者开辟的模式分化组合,汲取更高效。所以也可以像学术上称“后BAT时代”,然而正如人类后现代的困境,至今也走不出这个后。
宫崎骏作品《红豚》借主人公的口说:“不会飞的猪,只是平凡的猪”,互联网过往的辉煌建立在“大风一来,猪也会飞”上。自然当再无风口,沦为一个平凡的行业,从业者也只是平凡的打工人。诸位看到的文章并非愤世嫉俗,不过是一个退隐多年的互联网老兵,也有点像红豚,追忆青春的碎碎念罢了……
还将有更多的人退出,然而有一批“内部人”,分饼的人,掌握HR的人,自然是安全的,也不受35岁大限。我们这里不谈公司治理,这拨人是在脉冲式增长下成长起来的,是这一模式的优胜者,也就越依赖模式,除了这个什么,也不会。即使现实没有增长的机会,也会下意识地盲动。
如果仅限于反复改版,抓考勤这样的小节,让个人的一亩三分地鸡飞狗跳,倒闭前垂死挣扎,倒也罢了,正如开篇所述,持续加压分割存量,在给企业和社会埋雷。
外卖近期集中爆发,其实早就不时各种负面,除了过劳死,还有自杀、冲突、交通和雨天漏电意外,等等,学术界也做过多项严谨的定量研究。业务时间高度集中,空间离散,充满不确定性,交通历来是城市管理的老大难,种种因素叠加,麻绳专挑细处断。
也引起电影业的关注,然而2024年上映的《逆行人生》,对外卖员生存处境的同情是悬浮的,最后仍然滑向励志,打鸡血。该片主创根本没有理解这个系统的逻辑,卷王暂时得利,只会令平台进一步提高上限,压缩全员的分配份额,最终卷王也会受损。古典政治经济学称为工贼。
其实外卖并非反弹的首例,2019年以程序员为主的“996.ICU”,稍微了解,996贯穿行业始终,绝非到2019这么晚。以前996也不是不会进ICU,然而高风险高收益,自有牛马抢过鞭子,用力抽打自己,幻想成为主人。然而此长彼消,越来越不成比例。
码农还算高薪阶层,中国互联网已如此深入社会,将底层劳动者纳入价值链,人数众多,生活不易。拥有比传统巨头更强大的力量,却更薄弱的公共意识。
社会O2O
互联网是第一次与美国几乎同时起跑,1995年网景上市,1998年中文三大门户上线,然而经济社会基础仍有相当的差距。美国已进入后(去)工业时代,中国虽然前三十年建立全(重)工业体系,以轻工业计,当时实际尚未完成工业化,2002年才“入世”,所以有“以信息化带动工业化”的口号。
系统闭环才能运行,O2O还有形象的“鼠标+水泥”的说法,在工业发达国,水泥已准备好,直连鼠标即可,copy to China也不简单,复制不了人家的环境,经常需要回头补工业化的课。新浪新闻补纸媒缺的课,电商补沃尔玛。
电商的业务,早期即面临水泥的问题,美国有成熟的信用和支付体系,也算水泥。王峻涛(老榕)作为连邦软件的福建经销商,联络当地电信,在取款机上搞了一个支付功能,是为8848的缘起。非现场交易,淘宝设计先付给第三方,京东投入巨资建大仓,等等。也正因为在空白从头建设,可以采用最新,完全面向互联网的设计,反超美国同行,正如国家的基础设施,后发有后发的优势。
王峻涛也是中国互联网一代传奇,创立8848之前,已是网上的著名个人,如今称网红,1997年中国队冲击世界杯失利,老榕在四通利方论坛(新浪前身)发帖《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如果8848当年坚决上市,也许现在没有阿里京东的霸业了。然而老榕后来在微博吹牛,“裁军百万我进言”,沦为滑稽的角色,一个人的命运,要靠个人奋斗,也要考虑历史进程,唏嘘。
相应两国电商的路径微妙的差异。美国以B2C(商家对消费者)为主,先有(线下)沃尔玛,亚马逊相当于线上沃尔玛,C2C模式的ebay次之。中国传统大零售区域割据,没有沃尔玛级别的巨头,电商早期抄了所有模式,然而真正起飞是阿里从B2B转进C2C做淘宝,然后有B2C的京东。
另一方面,从互联网诞生起,黑产就如影随形。医疗广告成为搜索永远的污点。我们不和外国比滥,也不认为外企的道德水准就更高,这里有两种与现实的妥协:
行业先驱们自力更生,极富想象力创造力,办法总比困难多,采取一些非常手段,颇具灰度,一些操作按后来的规范,根本不得行,然而是为了把事做成,英雄不问出处。另一种纯粹捞偏门,为了一碗红豆汤,卖掉长子权。
黑产的是非曲直较易判断,还有一类选择,出自战略或者经营哲学,牵涉更广,就见仁见智。互联网初兴,copy模式, 也学足革命的姿态,扬言改变世界,也确实深刻改变国人的生活方式。
之所以成功,不在少数技术精英,早期用户是人口中文化和信息素养最高,最具主动性的一批人,认同互联网精神,勇于尝试,容忍早期产品的不成熟,自发向身边人推荐,在早年苹果用户中也发生过,和从业者共同造势。正如网易的口号“网聚人的力量”。
正如历史上所有变法,最初建制派对新生事物无视,开始形成威胁,本能否认,等到壮大,已势不可挡,试图招安,再大,也投身革命,“咸与维新”。这时出现战略分岔,淘宝商城从淘宝集市分离,后改名天猫,转向品牌商,微信上线,转向熟人社交,即代表两家与主流合流。
不可兼得,相应疏远乃至切割,原有的合作伙伴和用户群,“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2012年10月10日淘宝商城发布新规,提高门槛,遭到入驻商家(小c做大,可称大c,不乏规模上亿,积累一定用户群和口碑,亦称淘品牌)围攻,除在线攻击,还跑去总部敲锣打鼓。
B也是这时掉队的。一般归因于搜索基于万维网超链接,移动互联网的App模式割据,而从用户迁移的角度,主业搜索早已“和光同尘”,百度还有贴吧,不同于原型谷歌不做内容,为更具交互的微博等分流。
雷军趁机发动一波“互联网思维”风口,这是个微妙的概念,互联网普及,早已过了布道的阶段,也非指自由开放之精神,而是一种用互联网思维改造传统产业的“打法”。结合其强推刘慈欣作品《三体》,这部科幻以堆砌点子著称,唯独看重“降维打击”,提炼为一句颇中二的话:“毁灭你与你何干”,意义就很明白。
知人论世,雷的身份也有暖味之处,成名于PC时代,互联网时代做过几乎所有大的赛道,然而均未成一方霸主。进入后互联网,号称降维打击,智能手机在一定时空内符合摩尔定律,小米营销突出“跑分”等,实为PC思维的回归(升维)。
相应空出来的市场,低价为拼多多填补,陌生人社交为陌陌等填补。这不是简单的填补,分配存量,在商业层面的同一生态位,在社会层面,有代际更替,如今在网上聊骚的年轻人,正是论坛时代聊骚的产物,更重要的,在AT开辟的自媒体自营业赛道上,通过移动互联网下沉,补进来的,和早年的站长小c,是不同的一批人。
围绕拼多多,有“五环以外”的说法,仍是商业角度,也包含小市民的傲慢。我们借用托夫勒著作《第三次浪潮》的模型,改开之初一度很流行,又似乎预见了互联网,其实是那种庸俗的畅销书,然而提供了一个简洁的结合定性与定量的分析框架。
托氏多次访华,2006年推销新书,引用国家计委1998年数据,中国约九亿人处于第一次浪潮,三亿人第二次浪潮,第三次浪潮则仅1000万多点。中国的发展即在于三部分的转化。三十年过去,具体数字变化很大,然而并未改变第一浪潮文化人口最多第三最少的比例,也奠定行业的格局。
互联网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致以2010年为界,之前依托第三浪潮新人类,之后投靠第二浪潮,又大致以2020年为界(2019年底拼多多市值超越京东),裹挟第一浪潮。
BP如今成为某种实际的标准,AT也不能免俗,连“仅退款”也模仿,注定是徒劳,“尾巴摇狗”。先不论可行性,正如当年为第二浪潮市场放弃了第三,不会为第一浪潮市场放弃第二,尽管后者能变现更大的数字。
所谓业,因缘聚合,正是当年的机遇,造成后来的困境。然而我们不能以后知之明和理想主义苛求前人,回到现场,在商言商,这么选没有错。当时已经有品牌折扣平台,如唯品会,小米在做米聊,如果AT犹豫了,自有别人卡位,也会由别人面对后来的挑战者。所以问题不在于向第二第一浪潮下沉,而是第三浪潮停滞了。
业界都听过布道,“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微软离破产永远只有18个月”,等等……在大洋两岸可谓都成立,却造成不同的导向,硅谷焦虑向上(技术)卷,中国行为焦虑向下(用户)卷,如今都无力再卷。如果能互补就好了。
然而如上所述推荐的逻辑,算法呈现的,并非大众或底层的文化。文化作为有机体,抽取其中最刻奇的部分,塑造为景观,是只可以在手机上把玩,不能真的生活在其中的文化。第一第二浪潮受众的品味不见得更差,只是对这种模式抵抗力较弱,而拥有人数的优势,从而最大化汲取流量。实际摧毁了文化,二十年前,互联网是逃离现实的避风港,如今现实成了逃离互联网的避风港。
作为媒体模式,其实回归第二浪潮,电视观众被戏称为“沙发土豆”,现在连遥控器都省了。而作为操控老乡心智的方法,史玉柱是至今无法超越的巅峰,脑白金和《征途》氪金的盛名掩盖了,史是做汉卡起家,中文信息化开启本土PC时代。大学生会心术,农民挡不住,算第1.5次浪潮。
即使战略有所当行,被传统利益集团俘获,以致引发巨大的政策风险,也并非必然。如上所述随着规模的扩张,日益向传统资本靠拢,市场空白开发殆尽,正如吕不韦的典故,最终必然导向“制度套利”,这么看也合理。
然而稍具历史视野,改开以来有过三次创业潮,“84(城市经济改革)一代”纯草根,很难做大,“92(市场经济)一代”多为体制中人下海,决定了资源,还有一种“国有民营”的特殊形态。“第一桶金”往往来路不明,所谓“原罪”。这样的业,决定他们对体制又爱又恨,又当又立。
“92一代”经历过更野蛮的生长,在互联网之前到顶,无论出于路径依赖,还是抹除历史污点,保守存量,都热衷于“制度套利”。各显神通,头铁的,前仆后继好几拔,在法律的边缘疯狂试探。
渐进的改革,资本并未如商品那样全面放开,而“92一代”做大以后,都有一个做GE式金融控股集团,或者干脆日韩式财阀的梦,如同农民就想要块地,这是第二浪潮生意人,也是这一代所受的“启蒙”,读“走向未来”丛书之类,浅显的科普读物,能够想象的人生最高成就。
法制越来越规范,在外部,中国加入(自由主义指导的)全球化,是基于势、利的结合,自然也会随势、利而散,已经发生。总之调整是早晚的事。
这是上一代的恩怨,新经济为什么要掺和,趟这滩浑水?互联网也没有“原罪”,在这个意义上,最应该感谢风投的,并非资金本金,而是给了行业清白的出身。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互联网在一种较简单的环境成长,不像“92一代”混过体制,熟谙潜规则。
然而与大洋彼岸退化和俘获的程度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美国的赛博党争,“懂王”推特治国,发币敛财,“对等关税”,荒嬉如此,大明也要甘拜下风。
马斯克为“懂王”复起立下汗马功劳,充任入幕之宾,成立政府效率部,带领一群技术神童,以为能像整顿推特那样,雷厉风行地整顿联邦政府,很快铩羽而归,维新尚不足百日。总想着降维打击别人,最后被社会教育的是自己。对于现实的理解,两国业界真是卧龙凤雏,一般清澈的愚蠢。
得益于时代,中国互联网的资本运作较规范,有实质的创新,从来不是乌鸦中最黑的一头。当然现在说这些没有用,说到底是自己的问题,互联网面对巨大的利益,迷失了,飘了。
说到底还是认同问题,内心深处如何自我定位。我们的创业者,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并不信仰互联网,只当作一门生意,一个发财致富的机会,改造世界云云,不过是营销的话术,当然月亮和六便士在实践中并不矛盾,寻求平衡。
说打破传统经济,其实对老钱(不过三十年根基尚浅)是羡慕的,终于被接纳的时候,是得意的,创业者多江湖气,有钱大伙儿一起赚,然而等锅从天上来,不会平摊。美国历史形成,新旧经济,硅谷和华尔街,分据东西海岸,空间上自然分开,中国也有北派南派商人之说,历来大一统,分得没有这么清楚,这是好事,也有不利的一面。
反思过往,今后还是少说大话,摆正姿态,为经济社会做好服务,又保持“边界感”,就像郭德纲说的:一个人一碗饭,各人端好自己的。互联网的节奏正在慢下来,从业者有更多时间考虑:这个行业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与传统行业总归有些不同。
行动的巨人,理论的矮子
如今中国互联网或许只有一项,始终未赶上美国同行,即思想的生产。
行业联手传媒出版,炮制大量概念,然而如学术界遭受的批评,发论文数量不代表思想。这些概念流于两个极端,如同“公知”将“宏大叙事”与“关注个体”对立,要么过于抽象,贩卖鸡汤和焦虑,要么过于贴近个别企业,缺乏从实践提炼的“中层理论”,中道。
这首先是实践,思想需求方的局限。如上所述,这样的增长方式,我们的创业者可以是出色的实干家(大力出奇迹)、演说家(忽悠)、机会主义者,逻辑缜密,但很少以思辨见长。业界有很多营销达人,下沉不乏田园神棍,也有一些技术极客,然而从未出过一个像乔布斯这样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精神领袖。
很多人cosplay乔布斯,模仿开发布会,让公关软磨硬泡记者,给老板编“现实扭曲力场”情节,然而模仿地再像,中国互联网长期作为追随者,没有引领产业革命的风云际会,没有如鲁迅演讲《未有天才之前》,“先要有培养天才的泥土”。马斯克也利用民众期盼下一个乔布斯的心理,然而其内核与乔氏正相反。
遍寻互联网创业者,陈天桥是表现出强烈的战略意识的一个,游戏始终面临社会有力的抵制,推出盛大盒子,构想家庭娱乐中心,然而陈失败了,有政策限制,商业也过于超前。这似乎更验证机会主义路线的明智。
退而求其次,为什么也没有出本土的科技思想家(畅销书作家)。互联网早期,产官学各界就频频邀请各路大腕,BAT时代,KK(《连线》杂志主编凯文·凯利)常来中国走穴。我曾在专栏中戏说四本畅销书及概念,各取一字,合称为“蓝长平二”。
记得早期有一批活跃的作者兼访谈嘉宾:姜奇平,胡泳,吕本富等,姜行文飘逸,高屋建瓴,颇具浪漫主义气质。随着这几位淡出,或回归校园,后续无人。以中国互联网之繁荣,这一生态位却长期空缺。或反映业界的某种结构性缺失。
我觉得根本的原因是缺乏极客圈子。一个同人团体,包含各种不同背景的人,方便传递信息,头脑风暴。KK正是一个攒局的人。见《硅谷之火》,PC革命就是在西海岸电子爱好者群体中发育,最终由乔布斯产品化。也是美国叛逆七十年代的副产品,乔布斯年轻时也当过嬉皮士。
而中国PC时代由(汉卡)经销商发起,当时从事计算机相关工作和媒体,都是正规单位。尽管存在一些程序员、黑客社区,是“工种”的聚会,与前者俨然信息革命的母体有天壤之别,早年我在中关村参加过一些行业的联谊活动,总是带有某种商业企图。
在中国,媒体人最有条件写这种书,然而如上所述,过于贴近企业,大多是企业传记,公关有成熟的操作流程,自然要服务甲方的需求,而非思想的纯粹。有一些作者试图跳出个别企业,然而媒体人一般出身新闻、中文系,缺乏理论纵深。过于贴近实践的坏处,曾有一位同行提过轻公司的概念,出版需要时间,等到出版时,两个主要的案例都倒闭了。
互联网早期反而扩大纸媒的影响力,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与行业相关有两种类型,一是泛财经,涵盖互联网,一是垂直媒体。财经媒体为第二浪潮鼓吹,不能真正理解第三浪潮,熟知非真知。垂直媒体的问题是继承PC时代,过于贴近产品。
科技博客又继承垂直媒体,结合财经。自媒体,看似和PC早期的数字游民同样的身份,实则被包养,BAT时代,金主爸爸们舍得在宣传上砸钱,也是自媒体的黄金时代。
和纸媒同等待遇,签置年度框架。投入资源和时间跨度足以支撑一个战略项目,然而实际分散在众多战术动作。如此布局足以阻塞日常负面,然而当结构性危机到来时,完全于事无补。自媒体也和爸爸们共沉沦了。
即使主打财经的出版社,也未能推出本土思想家,我猜这是因为他们的KPI,以项目(单本书)为中心,优先引进海外畅销作品,本土优先成名作者,而非从头培养。这是个鸡生蛋的悖论。这里存在某种类似互联网的困境。
商学院和咨询公司为大宗商品营销设计,也即第二浪潮,对互联网新贵有足够的职业敏感,也不能理解第三浪潮。中国商学院的面子是海外文化资本的进口商(买办),里子很接地气,经营圈子,对本土理论建设嘴上说要,身体却很诚实。
巨头也建立自己的研究机构,除基础研究(理科),亦涉及宏观环境(文科),就我接触过的,是按咨询机构的规格建立,过于精英范,研究内容实际服务GR,大而化之,与业务脱节,更像为大公司装点门面。
整体学术界就更拉胯,当国家重新出发,知识分子们陷在创伤中走不出来,对四十年来的巨变没有任何回应,当实践已隐然赶超西方,学术界仍纠结于“不像西方”,冥顽不化。行业虽然也迷信洋概念,不至于呆到放过本土赚钱的机会。
1930年代的论战,梁实秋被骂“资本家走狗”以后,反击“我还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鲁迅犀利,指梁是体全资本家的,然而又丧家的走狗。我们反用其意,总之中国互联网缺乏共享的思想资源,只有服务各自企业的PR、GR内容。行业生态不等于企业的累加,如同企业战略不等于战术的累加,一段代码能跑,够精炼,不代表整体代码能跑,不是屎山。
作为追随者的时代,没有思想一路果奔,也不影响做大,而走自己的路,与社会对接,很考验智慧。在哲学上从自然走向自觉自由。眼下的停滞预计相当漫长,需要理论指导,靠某种信念支撑下去。参考国家,早已不提“摸着石头过河”,而代之以“顶层设计”。
有需求,但无法落地,又不能复制硅谷的历史,如何补上这一课,是个问题。
行业还看不到转机,当务之急是修复与社会的关系。也需要理论。宏观的能见度反而更高一些,存在四个趋势,或者说四个并轨:
首先世界并轨。国际形势有目共睹,除了热战,斗争已全面展开。
互联网不但不是世外桃源,更成了主战场。2024年8月社交媒体电报Telegram创始人帕维尔·杜罗夫在法国被捕。梅德韦杰夫在电报上评价,“他想成为一个出色的世界公民……如拉丁谚语云:Ubi bene ibi patria!哪里过得好,哪里就是祖国……杜罗夫终将明白,祖国和时代一样,都是无法选择的……”
或称为新冷战,冷战还有英雄主义和悲剧的一面,这场闹剧只配称屑战。之前参考冷战经验,也许要斗争一代人的时间,不料西方下滑之速,今年上半年战略上已见分晓。现代性是空洞的工具理性,Deepseek抵消西方工具理性的优势,印巴空战抵消工具理性中最重要的武器优势,黔驴技穷尔,也许还能苟很久,正如一战之初未能拿下巴黎,德国总参谋部即向德皇汇报:我们输了。
主流的现代化叙事,要求全世界与西方并轨,这是一种西方特殊论,实际的结果正相反,西方降为诸文明中平淡无奇的一个,打回原形,西元1500年前,在亚欧大陆边缘的半岛猥琐发育。那么靠西方强权维系的,抹杀地区差异(与流量模式相通),为了资本流通的全球化,亦将解体。
其次文化并轨。再次调用托夫勒模型,中国的发展即在于三部分的转化。1998年七成以上人口还是农民,如今七成以上实际已经进城,只是尚无正式身份。短视频固然有刻奇的一面,也为众多乡村青年打开出路,不强调文化,可谓跨越进入第三次浪潮。
我们对《第三次浪潮》评价不高,是仍局限第三产业,及持有文化精英,或小布尔乔亚视角。真正的第三次浪潮实为第二次,工业(第二次)和农业(第一次)同样追求规模经济,所依赖的工具理性使人异化,如今规模已经入卷,出卷之道在于解放个人,进而如马克思所说的“自由人的联合体”,一种真正的普罗大众的文化。
再次时间并轨。新自当道时,将“前三十年”与“后三十年”树为二元对立。学理上并不成立,反映现实的分歧。官方表态,两个三十年互不否定。我们理解,并非简单的与历史和解,“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关键第三个三十年,在更高层次上整合两者,取前三十年之公平,不要贫困和反复运动,取后三十年之效率(工具集),不要社达。不会再有野蛮生长,而是规范和包容性的稳健发展。
最后与行业直接相关。“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是严厉的警告,也指示某种政策转向。互联网早期野蛮生长,政府采取默许的态度,实际执行双轨制。如同改开早期的特区,“要政策”,相当于某种“制度风投”。
当增长见顶,线上与线下社群等量齐观,尽管目前未见到一个纲领文件,各种线索指向并轨。O2O此前指商业模式,公共治理正在推进的,相当于社会O2O。国家信息战略也可以分为三阶段:第一期信息化,建设信息基础设施,向社会提供普遍服务,同时自身政务信息化,第二期下基层,大致与下沉市场同期,组织也在向基层下沉,技术提供支持。
第三期打通线上线下。美国市场实际没有O2O阶段,一直走不出技术的舒适区,只有社交媒体下沉,引爆全球化的矛盾,撕裂社会……论公共性,四千年来,我们都比葱岭以西的文明做得更好。
上述四个趋势发端于社会,都会直接间接传导到行业。显然会增加一些约束,大势所趋,不是企业能抗拒的。“辫子是自己铰的,和别人按着铰的能一样吗?”铰了就踏实了。社会过得好,企业也会有钱赚。
我们还是可以抱有某种期待,互联网的第二春,以及……人类的新纪元。
最后以《鲁智深圆寂偈》结束本文:“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