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代青少年,真的是被手机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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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一位名叫Elaniv的女孩在16岁生日前因服药过量去世。她的父亲是一位医生,母亲是治疗师,家庭看起来稳定而有爱。

为什么会这场悲剧?记者Matt Richtel采访了女孩的父亲,这段痛苦对话成为他书写《How We Grow Up》的起点。

这不是一场家庭悲剧的个案,而是一代青少年正在面对的困境,一个父亲、也是一位记者,想要追问的核心问题是:这个时代的青少年为什么越来越不快乐?

一、谁是毁掉青少年的“元凶”?

现在,每一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身份:幼儿、青少年、青春期少年、年轻人。每一代人都改写了成长的代码:婴儿潮一代、千禧一代、X、Y、Z、Alpha。

在这种混合体中,“青春期”尤其是一个独特的类别——一个不受时间顺序限制、而是受感性限制的时期。青少年是反叛者:不,我不会。青少年是质疑者:我是谁?青少年是责备者:这都是你的错。

我们看到拿破仑阅读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的片段,实际上,拿破仑是青少年发展停滞的典型案例;心理学家G. Stanley Hall在1905年撰写了第一份关于青春期的真正医学记录;现代神经学家绘制了年轻人的大脑图谱;当今的孩子们,每个人都有一段值得讲述的艰难人生。

最后,青春期被揭示为“进化设计中的冒险和多样化时期……多样性和探索对于在不可预测的世界中生存至关重要。” 因此,青春期成为个人成长的关键时刻,却又拒绝或接受社会规范和成人的期望。

近年来,美国青少年抑郁、焦虑、自残、自杀等心理问题持续上升。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迅速流行起来:是手机毁了孩子。

智能手机、TikTok、Instagram 成了替罪羊,它们诱发比较心理、剥夺睡眠、加剧羞耻、诱发上瘾。这种观点在家长、立法者、媒体人中几乎形成共识,不少州出台法规限制未成年人使用社交媒体。

普利策奖得主、《纽约时报》记者及畅销非虚构和悬疑小说作家Matt Richtel在新作《How We Grow Up》中,没有否认手机的影响,但他提醒:把手机当成全部解释,未免太轻易了。

Matt Richtel以对科学、健康和社会议题的深度报道闻名,代表作有《An Elegant Defense》和《A Deadly Wandering》等。

在写作本书前,他已为《纽约时报》推出过一系列调查报道《The Inner Pandemic》,深挖美国青少年心理危机。

他的这本新作《How We Grow Up》并非单纯研究“青少年与手机”,而是试图从进化心理学、社会文化、青春期脑科学的角度,重新理解“成长”这一过程本身。他的问题是:

“青春期的核心意义是什么?为什么今天的青春期看起来与以往如此不同?”

这本书的封面上是一部模糊的手机,他想探讨的是,这个世界如何改变,而我们是否还在用旧的方法去应对?

这些年,有许多学者都曾尝试解释青少年的心理危机。心理学家 Jean Twenge 在《iGen》中强调,iPhone的普及与幸福感下降高度吻合。Jonathan Haidt在《焦虑的一代》中指出:这一代青少年遭遇“过度现实保护 + 虚拟世界失控”的双重打击,童年从“户外玩耍”转向了“手机生活”。

但这些观点也受到质疑。比如韩国青少年的抑郁率在同一时期反而下降,美国的自杀率在所有年龄段都在上升,青少年并不特殊。而美国在2010年代引入更广泛的心理筛查制度,也可能让“抑郁”报告数据上升。

Richtel对此的回应是坦诚的:“你不需要是生物学家也知道,天天十小时埋在屏幕里对大脑不好。但,这不是故事的全部。”

二、“沉思的一代”:更长的青春期,更复杂的成长

在《How We Grow Up》中,Richtel提出了自己的代际概念:“沉思的一代(Generation Rumination)”。

他认为,今天青少年的心理困境,不只是因为手机,更是因为他们被推入了一个更复杂、抽象而不确定的成长环境中。

首先是青春期的变化。研究发现,如今许多女孩六七岁就开始青春期发育,而社会仍然将她们当作“孩子”对待。他们的身体在加速成长,而他们的情感、社会经验却没能同步跟上,造成一种“发育时间错位”。

其次是环境的刺激性。今天的青少年比任何时代都暴露在信息洪流、评价机制和“必须展示自己”的社交压力中。他们的心理系统远未成熟,却被迫应对高度复杂的外部世界。

Richtel指出,这种“神经系统的错位”——更早的青春期 + 更复杂的社会环境——让一代青少年变得格外脆弱。而手机,只是这些结构性变化中的一个放大器。

与Haidt等人不同的是,Richtel并不将青少年看作被技术洗脑的受害者,而是看作正努力适应世界的合作者。

他写了一封给青少年的公开信,告诫他们“不要被赚你注意力的钱的人控制”,也呼吁成年人不要一味地归咎于工具。

他写道:“青少年不仅在构建自我,也在塑造我们。” 他们是未来的缔造者,更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镜像。

读到此,能感受到这本书的温柔,因为它强调更多的理解,而不是控制、切断、隔绝。它当然不会、也无法提供一套快速的解决方案,但它给了一个思考的方向——问题不只是“孩子怎么了”,而是父母们是否做好了陪他们一起走过成长的准备?

三、孩子没有变坏,我们只是还没学会如何一起变好

其实,不只是青少年。Richtel也提醒我们,智能手机对成年人的影响同样深刻。今天,许多中老年人也沉迷在转发链接、刷短视频停不下来的循环中,只是他们不像青少年那样,被社会系统性地关注或批判。

代际之间最大的鸿沟并不是技术使用上的差异,而是彼此缺乏理解带来的恐惧感。我们担心孩子在屏幕中迷失,其实我们也在被这个时代的节奏牵着走,渐渐失去沟通的能力。

读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我自己其实也在经历这样的挣扎。

随着儿子的长大,有时候遇到重要的事需要沟通时,我很想和儿子好好谈一谈,不是讲大道理(他不喜欢听我讲道理了),而是一场像模像样的母子对话。

可是,越是担心他“迷失”,越想“引导”他,我反而越失去了沟通的理性和表达的能力,有时候一张嘴,竟有些失语。

那不是争吵,更不是冷战,而是一种无声的距离,一种无力感。偶尔,我会想,他在一个可能我看不清的世界里,而我,在他眼里,也许只是另一个“干扰信号”。

我们都没做错什么,却已经做不到百分之百的透明和靠近了。于是,我接受,我理解,也坦然了。我并不认为这个态度等同于放弃,反而,它是一种成熟的爱的表达——不是用控制去抗拒距离,而是用理解去弥合差异。

所以,当Richtel说“青少年也在塑造我们”时,我忽然明白,他不是在写孩子,而是在写我们之间,写我们和他们的这一段共同成长路。

Richtel说,成长像是一场接力,青少年在奔跑的时候,是试图从大人手中接过接力棒。可是,我们不愿意放手。或者,是我们不相信他们能跑出“好成绩”。

他说得很好:“有时,新一代开始朝一个略微不同的方向奔跑,这让旧一代很不安。”

这不是手机的问题,也不是孩子的问题,这是我们所有人共同面对的课题:如何在变化中保持彼此的连接,如何在恐惧之外重新学会信任和爱。

不是手机毁了孩子,而是这个世界变了,我们还没学会如何陪他们一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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